《鬼地方》:鬼在何方?人的歸處又在哪?

by MaxJames

會想讀《鬼地方》的原因很單純:這本書去年真的太多人推了!不過真讓我決心買來看,是因為聽到陳夏民的podcast將這本書,選為他的2020年度選書第二名,覺得好像是時候一窺此書的廬山真面目。於是乎,便到三餘買下此書。

看完我的想法是:超好看,買來看就對了!這篇心得到此結束。其實很想就寫這樣就好(笑),總覺得以自己的語言造詣和文學素養好像不大能談這樣的文學作品。但它真的很好看,所以還是想嘗試跟大家推薦這本書。

先簡單說說故事概要好了。主角陳天宏,在德國犯下殺人罪出獄後,回到了自己的故鄉:永靖。天宏的姊姊們知道小弟回鄉,陸續回到了這大家都想逃離的「鬼」地方,迎接久違的重逢。

整個故事是從多個角色的視角逐步推行的。藉由每個人物的角度,現在與過去時空交錯的敘事,逐步撥開永靖這小地方黑暗的過去,層層窺見陳家傷痕累累的過往。除了懸疑的故事線,也可感受角色們複雜壓抑的心境,讓整本書帶著抑鬱的風景。

是的,它是一本沉重的書,但絕非無病呻吟。作者陳思宏用熟練的文筆,讓讀者即便要面對複雜的角色群,又要掌握多重交織故事線,還是能快速地進入故事中,進而難以自拔。

接下來,就談談我對此書的一些心得。不會特別雷大家,但一定會帶到一些劇情,就斟酌閱讀囉。

目錄有很多巧思-1
目錄有很多巧思-1

【真的有鬼】

鬼如果做為名詞,書名的「鬼」地方,就是有鬼的地方。永靖這小地方的鄉野傳說中,的確處處是鬼。竹林中有女鬼,因此千萬不可靠近竹林。田邊水圳的柳樹上也有鬼,因此不能摸柳葉,一摸就會鬼纏身。

竹林女鬼是在日治時期被強暴的婦女,貞潔受損還被逐出家門,入竹林上吊自殺。自此成鬼,專門勾引年輕男性。

有趣的是這故事還真的有鬼來參一腳。陳家爸爸和五妹,就是用鬼的身分,第一人稱敘事來參與這故事。

我是鬼。
由我個鬼來說鬼,很恰當吧?
我死了,卻還「存在」著,在這裡自言自語。

【永靖這鬼地方】

鬼也可以做形容詞,因此鬼地方指的便是永靖,這「鬼」得不像樣的地方。書中的永靖,可說是被時代遺棄的地方。殘敗不堪,了無生氣。整的永靖彷彿被被時空膠囊包裹,還留在過去。

於是乎,醬油工廠廢棄了,鐵皮屋頂也去無蹤,徒留下外牆上陳家大哥的彩繪宣傳;永興游泳池也荒廢了,只剩磁磚裸露,無水,乾的。

標準游泳池裡一滴水都沒,卻有生鏽的單車、沒有頭的泰迪熊、長黑霉的沙發、枯死的盆栽。

目錄有很多巧思-2
目錄有很多巧思-2

【人心的鬼】

但這些充其量只是讓永靖這故事舞台,充滿了「鬼」氛圍罷了。真正可怕的,是人心的鬼,而這才是大家都不想回到這鬼地方的原因。

女性的失語是書中一再出現的主題。陳家一連五胎都生了女兒,婆婆氣得連紅包都沒包,生產完一次都沒出現。直到第一胎男嬰,全家才像是活過來般,舅公、嬸婆、叔公都來確認:真的是男的了。

你媽每天都抱著你哥,好怕他不是真的,好怕他消失,拿一快布把他緊緊綁胸前。

這樣的女卑型態,也體現在其他地方。比如陳家吃飯,要弟弟先吃。奶奶珍珠項鍊丟了,就懷疑到孫女們身上,甚至不惜殺狗來對付淑麗。而滿妹則因無法滿足小王而被拋棄,而素潔的上位只是更顯示出女性的悲哀,連屁眼都得出賣。

這樣的悲劇其實是綿延而來的。豆油蟬也是因著媽媽,才嫁給阿山,不能跟目鏡仔在一起。甚至追本朔源到女鬼故事,原來是豆油蟬的奶奶。明明是受害者卻要被繼續迫害,連帶女兒孫女都得噤聲。女性在那樣的時代只是配角。

噓,阿母說,噓,千萬不可以說,竹林裡的女鬼,就是阿嬤,阿母的阿母。

而來到現代陰影似乎依舊,陳家姊妹們各有各的悲慘。像是淑青嫁了個王牌主播老公,表面上光鮮亮彩,但背地裡卻是家暴不斷。

是偶,所以手不是她的,腿不是她的,整個身體都屬於老公,微笑表情是畫上去的,肢體被暴力扯動,表情依然微笑永恆。

同性情感被壓制,是另外一個重要主旋律。天宏與T的關係,是整段故事的懸疑主線,菁仔欉的悲劇則是天宏心裡永遠的坎。而直到最後,才揭曉讓豆油蟬痛下殺手的原因,居然是阿山。

明日書局的胖瘦老闆則是另外的悲劇,也是二姊淑麗心中的鬼。兩人原本只能在餐桌下牽手,和淑麗變好朋友後才能把手放到桌上。但彼此的未來最後依然被時代碾碎。

她後來在報紙上看到胖老闆的照片,清瘦如枯枝源臉消失了。 如果胖老闆變成這樣,那瘦老闆呢?

畫面轉到現代,同樣的不理解仍在重播。T的性向依舊不被家庭祝福。淑麗的老公對天宏寫的文章斥之以鼻。社會的裂痕似乎依舊存在,甚至跨國皆然。

而胖瘦老闆的和菁仔欉的悲劇,雖說同性是因,但最後的殺手其實是極權的壓迫。書中簡單幾筆提到了讀書會、警察追捕、囚禁與拷打,那些屬於那段歲月的陰影。

而一樣來到現代,人類的極端依然不惶多讓。T加入的極右派組織,彷彿在提醒自由是如此的脆弱。仇恨與迫害很容易就死灰復燃。

不久後,T兩邊手臂都出現了刺青。刺青很小,在手臂與肩膀之間。右手臂18,左手臂14。

目錄有很多巧思-3
目錄有很多巧思-3

【那些魔幻時刻】

雖說書中很多時候是寫實且憂鬱的,但也有許多魔幻或誇浮的地方,令人玩味。

比方說那場冰雹雨,雖說講魔幻寫實好像有點陳腐,但在看到那段落時,我仍不禁想起了百年孤寂的那場雨。

突來一陣風,闖進了楊桃園,樹葉發出沙沙嘆息,葉離枝,裙飛揚。強風吹倒了淑美的嬰兒奶粉罐,奶粉隨風飄盪,在我們四周形成白色粉狀濃霧。天色丕變,烏雲遮日。兵乓球尺寸的冰雹忽然從天而降,對準小地方所有農作物,猛然砸下。

炫富華美到不真實的白宮,是小鄉裡奇異的存在,但縱使永保亮白耀眼,卻也同樣承載了不堪個過往。素潔從五妹手中搶了來,卻也一輩子被囚困在裡面,漆黑幽暗,與白宮的白成了對比。

白宮在夏天完工,整棟建築外觀全白,希臘柱式,山形牆,屋頂有巴洛克裝飾,金漆點綴牆面。圍牆底座純白,上面是金色菊花雕花盤繞的柵欄。大門全金,在旭日照耀下,閃出刺眼光芒。

要我說,天鵝恐怕是書裡最美的存在了。如果能被這些白色柔軟擁抱,那人生也無憾了吧!還有河馬,到底哪裡來的河馬啦。看到喝醉的河馬栽入田中,實在是相當滑稽。

睜開眼睛,面前一團白色。純白,如晴天雲朵,如棉花。

不過要說最厲害的,應該還是無所不在、無所不能的殺蛇人了吧。五妹的過敏紅花要靠他治;白宮要河馬也得找他;菁仔欉逃命需要他指點;最後還成了黃袍大帝,萬人景仰。最後和母親一同出現時,真讓我有種人鬼神不分之感。

目錄有很多巧思-4
目錄有很多巧思-4

【別哭了】

書中很多時候都是悲傷的故事,但作者還是有讓些光透進來,看見希望的可能。天宏到地球半圈外轉了轉,還是回到了永靖。眾家姊妹,也還是因為弟弟回了家。即便在小船離開後,彼此必須面對傷疤,但終究是個開始。

最後或許可以用書中Ingrid想對天宏說的話作結:

她知道剛剛在監獄裡,該說什麼了。
她現在知道了。
謝幕完,她好想好想,真的好想,跟他說:「別哭了。」

願所有傷痕都能被撫平,人們能不用再哭泣,拭乾眼淚繼續前行。

【後記】

如同我在《海邊的房間》提過的,文學性作品雖然是虛的、假的,卻反而更能切進更深的真實中,藉由故事反而能讓讀者感受更深。這本《鬼地方》著實讓我看得又痛又愛。如果大家看完心得覺得還好,那絕對是我的問題。還是那句:超好看,買來看就對了!

最後題外話一下,距離上次寫小說心得已經隔了好一段時間。老實說,工作後文學作品看得真有點少。瞄了一下紀錄,去年居然只看了《我與貍奴不出門》、《天橋上的魔術師》、《晚自習》和《海邊的房間》。

覺得自己好像看太多實用類書籍了,希望今年能再多看一些小說或散文,重新陶冶、灌溉自己的心靈囉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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