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知道臺灣的民主是怎麼來的嗎?其實臺灣人對民主的追求早在百年前就開始。這本《自治之夢》將帶你回到日治時代,看看當時的臺灣人如何在殖民壓制下,奮力爭取民主、自治的夢想。
作者陳翠蓮是台大歷史系教授,是臺灣史領域相當有份量的學者。書中她鮮活呈現過去課本上僅幾筆帶過的事件與人物,將嚴謹史料勾串成精彩的臺灣民主運動故事。以下摘取些有感觸的地方跟大家分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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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民主自治的萌芽】
想到臺灣民主化,大家多半會馬上聯想到解嚴後的各種運動。但臺灣人對民主自治的追尋早在日治時就已萌芽。
被日本接收後的臺灣,初期還有反抗能量,但在政府強力鎮壓後已喪失反抗空間。日治二十年後,統治已相當穩固。此時重燃反抗之火的是一群留學生們,而提供火種的竟是日本自己。
大正時期大批臺灣留學生們到帝都東京深造。這時日本正進入一個社會改革運動復甦的時期,工人、農民走上街頭,環保、普選、婦女解放的運動也熱烈展開。臺灣留學生們敏銳感受各種思潮與運動,開始反思日本殖民的種種不合理。
最後這些思想變化為行動,留學生們首先發起「六三法撤廢運動」,後來又演變成大家熟知的「臺灣議會請願運動」,對於民主、自治的追求就此展開。
當然革命不能只有熱血,還要有麵包。臺灣仕紳們扮演起支援運動的腳色,提供運動需要的各種資源。其中最重要的人物當屬林獻堂。這位霧峰林家三少爺原可過著錦衣玉食的一生,卻選擇了艱難的道路。
書中提到,他每年捐獻給臺灣議會請願運動的金額幾乎是他年收的一半。此外,當各路同志向他請求金援時,他也都來者不拒。用最「實際」的方式擔起反抗的後盾。
【不過時的思想】
除了向外追求自治,臺灣人也向內提升文化水平。讓我驚訝的是,書中描述當時人們對臺灣文明想像的觀點,就算現在回頭看也毫不過時。
〔文明大於物質〕
日治時期人民的生活水平取得極大提升。日本甚至沾沾自喜地向西方宣傳這個成功的「殖民」典範。如果只講求物質面,似乎沒有反抗理由。但臺灣人並不滿足於物質追求。林呈祿在〈新時代臺灣青年的覺悟〉一文中就對日治時代的物質文明提出批判:
人類是追求理性、精神的動物,並非以物質生活作為唯一目標。
如陳翠蓮說的,早在一百年前臺灣青年就已表達出臺灣人不單要物質進步,更要求要有精神文明、自由與尊嚴的生活方式。想到在物質生活遠比那時更富足的現在,許多政治人物仍以「經濟發展」為訴求當作吸引選票的利器,不免有些感慨。
〔臺灣人的臺灣〕
從清領日治,臺灣都只是被統治的客體,臺灣人的主體性是被剝奪的。清領時稱臺灣島的人民為「臺民」,日本政府甚至還喚為「土人」 。而轉變的契機,很巧,也是來自日本。
明治大學殖民政策學教授泉哲對臺灣處境相當同情。他鼓勵臺灣島民要追求幸福,不要被動等待總督府措施,因為「臺灣並非總督府的臺灣,而是臺灣島民的臺灣」。
蔡培火靈機一動,將其改成「臺灣不只是帝國的臺灣,更是我們臺灣人的臺灣」,最後更簡化成「臺灣是臺灣人的臺灣」。這句話在各個文化演講中不斷被喊書,成了 20 年代最響亮的口號。看到這句話,不知怎麼的,有些感動。
於是,「臺灣人」,一個已臺灣全島為範圍、已腳下這塊土地為認同、標示著我們的主體認識出現了。
〔世界的臺灣〕
書中另一個有意思概念是「世界性的臺灣」。知識份子提倡臺灣不單只是帝國日本下的臺灣,而是「做為世界一部份的臺灣」。因此必須放眼世界,貢獻改造世界的大業。
蔣渭水在〈臺灣文化協會〉成立大會上,更說出「臺灣人握著世界和平的第一把鑰匙」如此奔放的話。雖然看來似乎有點理想托大,但還是很佩服他們當時對臺灣未來的積極想像。
此外,當時對臺灣文化的見解也很新潮。比如黃承聰就提出「多元混雜」的概念,林呈祿也主張要去除「種族」憎惡之念,希望揉合和中國、日本和西方的優點來創造自己的文化。原來地球村的概念那時就有了呢。
〔婦女解放 〕
另一點是關於「女性」。許多知識份子都對當時的女性議題提出改革意見。像彭華英就在《臺灣青年》發表〈臺灣有婦女的問題嗎?〉,點出臺灣在兩性關係上有改進的必要。
此外,《臺灣民報》也大量討論各種婦女議題,批判當時的父權結構,如買賣婚姻、續妾等制度都是對女性的歧視與壓制。臺灣各地更出現許多婦女團體,如彰化婦女共勵會、高雄婦女共勵會等組織,希望改善社會陋習,追求婦女地位提升。
【路線分歧之爭】
上頭說的是這段歷史的光明面。然而有光就有影,在書中,我感受到最大的陰影就是抗爭者彼此的內鬥不止。
〔左右之爭〕
這些運動最初多由仕紳階級資助發展。〈台灣文化協會〉幹部大半是地主、醫生、律師等上層階級,主張用溫和、體制內的手段與官方周旋。
但隨著抗爭進行,社會主義思想也逐漸壯大。各種農民、工人與婦女運動逐漸蓬勃。這些無產階級改革派青年開始對體制溫和派失去耐心,希望更激進地行動。這可說是典型的左右之爭,資本對社會、保守對激進,裂痕因此逐漸擴大。
此外,大家對臺灣的定位也始終無法達成共識。臺灣議會請願運動的主張一變再變,從地方殖民議會、地方議會,最後甚至產生臺灣憲法、完全自治的主張。各路想法迸發,毫無一致性。
〔分化策略〕
相較臺灣的意見分歧,日本殖民政府自始自終都將臺灣議會主張視為「臺灣獨立的第一步」。一開始他們採強力壓制方式(如治警事件),卻反讓被判刑者成為英雄。最後總督府想出更高明的手段:從內部分化。
日本的戰略可說是清晰的可怕。書中提到,針對臺灣文化協會,總督府就定調出「對激進分子的過激分子力行嚴格取締,對溫和著加以勸誘」的原則。並鉅細靡遺地列出行動方針。在內部矛盾漸增與日本政府激化下,敗因已開始顯現。
〔分裂再分裂〕
在內憂外患的壓擠下,文協走向分裂。激進派青年掌權成為所謂「新文協」;而偏右舊幹部們則出走成立新的組織:「臺灣民眾黨」。
但分裂還沒結束。隨著蔣渭水著思想越發左傾,臺灣民眾黨也開始發展工農運動,與左派越來越像,引起很多右派人士不滿。其中讓我印象很深的是蔡培火與蔣渭水的不合。除了左右的思想段差,篤信基督教的蔡培火,對蔣渭水的風流非常感冒。沒想到抗爭的兩大要角竟存在如此大的矛盾。
最後右派人士又跳出來另組「臺灣地方自治聯盟」,主張從事「官方可接受的合法參政運動」。解開束縛的蔣渭水則義無反顧地帶領民眾黨一路向左。
荒謬的是,左翼同樣陷入內鬥,新文協內部產生「激進革命路線」與「社會主義合法路線」的對立,最後激進左翼勝出。
隨著左派越發激進,日本就更有理由強力壓制。最後民眾黨被強制解散,新文協也因二一二事件而遭受重傷害。反抗火苗已相當微弱……
〔戰爭下的結束〕
一九三七年中日戰爭開打。在戰爭壓力下,日本對於各種反叛勢力更不寬容。言論自由快速緊縮,如《臺灣新民報》這個臺人唯一的言論機關就被迫整併,由日人取代經營。
此外,許多知識份子也受到高等警察監控,動輒被逮捕入獄。像彰化名醫賴和就因思想問題吃上牢飯。菁英分子人人自危。原本就相當微弱的自治火苗,在戰末可說徹底被壓熄。
【天真的幻滅】
本書內容多是日治時期的民主運動,但最後收在國民政府接收臺灣,並用 228 事件作結。這段歷史大家相對熟悉(應該吧?),我想簡單談談一些觀察。
首先,當時的臺灣菁英並不主張獨立,認為臺灣太小,如果獨立會無法在國際事務發聲。他們的期待是成為中國的一省,並由「本土臺灣人」組成政府統治自己,與祖國呈現一種聯盟關係。也就是說,他們天真地以為奮鬥已久的「自治」目標已近在眼前。
另外,當時臺灣人對國民政府其實充滿期待。在日本長期壓迫下,他們對回歸「祖國」有很大的認同,錯失主張臺灣權力的機會。
後來的事情大家應該都知道了。菁英們期待的臺人自治只是痴人說夢。一九四六年初,臺灣省長官公署一級單位十八位正副首長中,只有教育處副處長宋婓如是臺籍。此外,外省人還佔去所有日本人留下的中高階文官職位,與日治時期並無不同。
而國民政府的荒唐敗壞,更是很快就將人民對祖國的期待消耗殆盡。
經過祖國政府一年的統治,臺灣社會已奄奄一息。政治腐化、軍紀敗壞、物價暴漲、民生凋敝、疾病橫行、社會動盪,人們墜落失望的深淵。
最後就爆發了臺灣人心中永遠的痛:228 事件。
雖說已讀過不少相關資料,但讀到這些段落還是讓我心痛作噁。隨便列些讓大家感受一下:
- 基隆軍隊用鐵絲穿過人民足踝,每三人或五人為一組,捆縛一起。單人則裝入麻袋,拋入海中,基隆海面最近就時有屍首浮出。
- 台北將所捕平民四五十名由四層樓推下,跌成肉餅,未死者再補以刺刀。
後見之明來看當然知道國民政府不是好東西。但當時資訊並不像現在那麼流通,臺灣人對當時中國的狀況其實並不清楚。平心說很難苛責他們的天真,但真的好痛好痛……
【後記】
這本書是我 2022 重讀計畫的書目之一,原是《百年追求》三部曲的首部曲。這系列已絕版,一三部有再版,但第二部還在籌劃中。為了流暢性,臺灣接下來的民主路途就等再版後再分享啦。
二刷此書時,我不斷把當時的狀況跟現代對照。想來那時追求自治的失敗,雖說很大部分是日本壓制,但臺灣內部的矛盾爭鬥應該也難辭其咎。而現在的臺灣同樣面臨極化分裂的狀況。
同時中國也意識到武力犯台困難,轉採輿論分化的策略,跟日本總督府對付文協的手段如出一轍。歷史似乎總驚人的相似。或許,面對外來壓迫,最大的敵人恐怕是「不團結」。
突然想到傅瑜在《我的青春,在台灣》說的:
我們明明有著一部份共同的價值,為什麼一定要分裂呢?
僅以這句話總結這篇文,願我們能一起守護臺灣得之不易的民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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